“稳定，除了稳定，真的很苦逼。”南京海关公务员胡悦说。2011年冬，胡悦考上南京海关的消息不胫而走，还在为工作而奔波的同学们羡慕她端上了铁饭碗，“而且是南京海关，福利待遇都很好的铁饭碗”。然而，工作仅半年的胡悦却表示“有点后悔了”，因为“除了稳定，真的很苦逼”。

“本来以为可以朝九晚五的，没想到加班成了家常便饭。”福州某区党群机关公务员王芳说。出身公务员世家的王芳尽管对公务员工作有许多“预估”，“比如工资可能不高，工作缺少创意，但至少是清闲的”，然而，事实是，工作半年的王芳也因心理落差而有诸多抱怨。

“比起很多中小企业，公务员确实好很多，稳定，名声好，这对于女孩子和家长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已在福州某区做了三年宣传科员的肖玲说，公务员对于很多大学毕业生来讲，是就业的一种选择，许多人是抱着“打酱油”和碰碰运气的心态考上的，但其实对于公务员工作是缺乏了解的。

“围城外”想进城：公务员“看上去很美”

如今分别在南京海关、福州某机关宣传科及党群机关工作的胡悦、肖玲和王芳在说起当初考上公务员的情形时，都把它归结为“打酱油的运气”。因为，最初她们并不是一心要挤进“体制内”，只是迫于工作压力，而把“考公”当成拓宽就业道路的一个“备胎”选项。

“快毕业的时候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工作，进媒体，不容易，不进媒体就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新闻专业毕业的肖玲，在大学时被同学认为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但她却很苦恼，因为“除去自己的专业，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兴趣爱好是什么”。而当就业的压力摆在眼前时，很多亲戚朋友都劝她考公务员，理由是公务员稳定，工作轻松又体面，将来能结识一些“高水平的人”，有望嫁个好老公。在当时的她看来，公务员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虽然有竞争，但认真复习也能拼个就业的机会。

与肖玲状况相似，硕士研究生毕业的胡悦也坦言“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不乐观，考公是想多给自己一个就业机会”。

而王芳考公的动机虽然也有“拓宽就业机会”的想法，然而，她对公务员却有更多的憧憬。出身公务员世家的王芳虽然知道公务员的工资可能不会太高，工作也不会太有创意，但她喜欢公务员的清闲，以及被认可的社会地位。

“社会地位可能是虚的，但它带来的心里满足感却是实的。”出身公务员世家的王芳，自小看着父母的工作，觉得既稳定又不累，有补贴，有福利，最关键是社会地位高。想从事法律相关工作的她，认为“同样是政法人员，检察官的名声就比律师好很多”。王芳觉得公务员乐得轻松，不用像律师为了某个案子而到处奔波，“朝九晚五，能按时上下班是我羡慕公务员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而王芳的同班同学刘乐则认为“清闲”才是公务员最大的好处。“上班就是喝茶看报纸，就有时间写我的网文了。”理想是作家的刘乐说自己是“死宅星人”，想找个清闲的地方“摸鱼”，有空就写写自己想写的文章。于是原本做多手准备的她，放弃了月薪上万的外企工作，也拒掉了知名电视台的offer，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公务员的行列。

与胡悦、肖玲、王芳等这些一毕业就加入“考公”队伍的应届生不同，已在媒体行业“经受精神与身体双重压力”的李宇也特别希望加入稳定体面的公务员队伍。

“做记者总有任务压着，总在寻找稿件与完成稿件的不间断工作中度过。”李宇觉得即使是节假日也不得轻松。而最难过的是，没有固定上下班时间的工作形式，看似自由，却更不自由。“你得随时准备着，周末和放假也不敢轻易答应邀约，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忽然有任务。”李宇说，他也想过跳槽到工作前景更好的媒体去，努力当个主任之类的小头目，也许可以改变现在的压力状况，“但是好的媒体很难进，而且要在那样的单位混到主任的位置又谈何容易，这当中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还不一定能成功。”在李宇看来，做公务员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虽然公务员的工资并不高，但他们的医保和公积金还是比很多“体制外”的单位丰厚得多。“可以用较少的努力，获得你期望的安稳生活，为什么不呢？”李宇这么对记者说。

“稳定”、“体面”、“清闲”、“朝九晚五”似乎已成了许多年轻人对公务员工作的想像和憧憬。根据国家统计局哈尔滨调查队在哈市全市的调查，公务员群体被认为是社会中坚阶层，抛开各种利益不谈，单凭这一光环就足以吸引众多人报考。福建工程学院对福州大学生报考公务员的调查也揭示，55%的大学生认为工作更轻松、福利好是导致公务员热的主要原因。然而，报告同时指出，有95%的同学对公务员工作了解甚少。

“围城内”剖白：钱少是真 清闲是浮云

带着同学的羡慕和家长亲戚的欣慰，2012年9月，胡悦来到南京海关报到。不久她被分到镇江市地方海关服务，一个月的培训后，她被安排到广西出差，参加支援广西的“国门之盾”行动，巡逻边境走私，实行三班倒工作制，并且一出差便是3个月。“人生转变太快，有点适应不了。”海关的工作对胡悦来说是一切从头开始，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在工作的初期给她带来不少新鲜感，但一无所知也让她没有底气和倍感压力。

当胡悦出差广西时，王芳的生活也有了变化。为迎接新一轮的文明城市检查，她被外调当志愿者，每天早上6点出门，7点到街上巡逻城市卫生，要一直站到下午5点，并且这一站便是2个月。“经常要被外调做你岗位以外的工作，加班没有加班费。”王芳说，“而且如果你不加班，别人就觉得你很奇怪，并且身在政府机关，领导的权威让你根本不敢拒绝。”于是，始料未及的工作内容和工作时间的变化，使王芳对于公务员“朝九晚五”的生活憧憬变成泡沫。

而原本打算“找个清闲的工作‘摸鱼’”的刘乐，忽然有了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刘乐现在是浙江某市文化系统的公务员，负责办公室的人事、档案及各种材料，忙碌于各种文件接收和人员的接待。“上班连屁股坐到椅子上的时间都很少，还有很多时候要在下班时间赶材料。”“一个局对上面一个厅三个局，文件像雪片一样多。”刘乐说每天写文件的工作最让她头疼，因为文件写作要先汇总区县的情况，提炼后再成文，至少要写三稿才能通过，想应付了事是不可能的。“我们还好啦，隔壁科的已连续加班一个月了，每天都是晚上十点才回去，就元旦放假一天。”刘乐抱怨道，“钱少是真，清闲是浮云。”

说到工资待遇，考进南京海关的胡悦原本与许多朋友一样，认为海关是一个“油水”特多的地方，是一个“肥差”。然而，实习期她只能领到1695元的工资，除此之外，仅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再领领一袋大米一桶油这样的福利品而已。“你认为一袋大米和一桶油值多少钱？”家境不错的胡悦觉得有种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我宁愿不要米和油，让工资高点，现金更实在。”胡悦说，当初南京海关在全国的录取率达到了1300：1，而她之所以选择这么难考的南京海关，一是冲着南京这个城市，二是冲着海关这个单位。她原以为在南京这样的城市做一名海关公务员，应该是福利待遇很不错，“没想到海关是中央直属机关单位，工资全归国家财政发，并且是阳光工资的试点单位，所以一切‘猫腻’都没了。”

说起阳光工资，在福州某区做了三年宣传科员的肖玲解释说，阳光工资即把原来的一些福利津贴都算入工资里面，除了工资外，不再额外补贴福利。

“现在工资构成的名目很多，而且各地不一样，总的来讲，是按职级和工龄来分的。”肖玲说，以她的单位为例，工资条上没有“基本工资”这一项，都化成各种名目的津贴福利，比如工作津贴、绩效奖金、职务补贴、住房提租补贴、通讯工具补贴等十几项，具体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

虽然工资当中各种津贴名目繁多，但肖玲一个月的工资也就3745元，扣掉医保、社保和公积金等，实拿3200多元，其余任何福利都没有。同时她强调，不一样的单位、地方及职级，工资标准也不同。

“其实海关系统也不一样，虽说海关属于中央直属机关单位，由国家财政统一发钱，但有些地方有财政补贴，待遇也会好一些。”胡悦说，“如果出口在地方GDP中所占比重比较大，那么一般地方财政就会多补贴一点，当地海关公务员的待遇也会好些。”“可惜我报考之前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稀里糊涂就上了‘贼船’。”胡悦颇有些后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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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潮背后是无奈：食之无味 弃之可惜

其实让新公务员们后悔的不是进入“体制内”，而是对自己把憧憬当现实感到郁闷。但虽然心落差极大，却没有一个人能潇洒地丢掉这个“铁饭碗”。

虽然王芳很担心自己在公务员队伍中待久了会沉溺于这种规矩的状态，而难于应付竞争激烈的场面，但她也坦言“跳槽，实行的可能性很低”。因为“首先父母亲戚会觉得你傻啊，他们会力劝，其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一向看重公务员社会地位的王芳认为，公务员的社会地位能带来一些心理上的满足感，而这种满足感是生活开心、稳定的基础，这在其他工作岗位上并不能轻易获得。

与王芳观点相似，做了三年记者的李宇借用朋友的话说，“有时候，我们心里的浮躁都是因为得不到认可，可能心里的满足也是被世俗绑架的，而非出于对自我价值的考虑和实现。”李宇认为，受“官本位”思想的影响，很多人还是觉得吃“公家饭”更好，更有地位一点，所以做公务员有被认可的踏实感。

而做了三年宣传科员的肖玲虽然至今没有任何存款，但她认为，比起很多私人企业，公务员确实是一个比较靠谱的工作。“工作稳定，我不会像在企业上班的人那样，有一种不稳定感，相对来讲我们心里还是踏实的。”在肖玲看来，公务员与企业员工的接触面不一样。在区级宣传科日工作，让她接触到不少最前沿的信息，也接触到上级官员、媒体及企业各色人等。虽然她不确定这些信息和所接触的人对她未来是否有帮助，但至少也算是一种见识。“其实要放平心态，我很少去抱怨，安心干活就是，想过不劳而获的清闲日子在哪个单位恐怕都是不行。”肖玲说。

“我觉得这份工作像是鸡肋。”胡悦告诉记者，离开家后，她孤身一人生活在南京和镇江，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周末常常是在床上躺一天度过的。可是虽然现在收入很差，生活也很“苦逼”，但她还是觉得“弃之可惜”。“毕竟这个岗位得来不易，而且确实很稳定，女孩子有个稳定的工作也许就很好了吧。”胡悦半开玩笑地说，“大家都说公务员好找对象，我现在就期待能靠它找个好老公。”

“‘公务员热’是一个很复杂的现象，有‘官本位’的思想，有慵懒的考虑，有稳定的好处等等，但总体来讲，现在公务员的状况，包括以后可能的改革，也许都会改变公务员的一些‘好处’。”福建师范大学行政管理系主任张铃枣说，许多人考公务员都抱着一种“图清闲”的心态，进去后发现并不是一杯茶一张报纸的事，便有点失望了，加上现在公务员工资并不高，所以有许多人有失落感。

“阳光工资是公务员改革的一部分，深圳的聘任制，也许也是一种信号，意味着以后公务员，可能不再只是‘喝茶看报’便能‘摸鱼过关’。” 张铃枣说，“但公务员还是稳定的，它不会轻意开除职工，如果你做得不好，也许就要换岗，去一些更苦的，没人愿意去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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